第九章 受牵连检察院来访 血案

所属目录:侯卫东官场笔记全集    侯卫东官场笔记作者:小桥老树

  侯卫东坐着依维柯客车回到了益杨,下车刚好是六点二十分。
  “疯子,你赶快坐出租车回来,今天杨莽子用枪打死了一头野猪,提了半边野猪肉到我家里。我约了秦大江、唐桂元和杨柄刚,在家里喝酒。”
  青林山多年不通公路,加上村民自古就靠山吃山,森林保护得好。在山上,野兔和野鸡是寻常事,可是野猪并不多见。曾宪刚弄到了好东西,就约了几个好朋友喝酒。
  侯卫东笑道:“就算打车回来,也要八点钟才到。你们不要等我,半边野猪肉你们一顿也吃不完,给我留点,明天再喝酒。”
  曾宪刚大声地道:“我们四个人正在打麻将,你嫂子还在熬大骨汤。两个小时回来,正合适。”
  侯卫东推脱不过,叫了出租车,直奔上青林。出租车速度快,从益杨到上青林尖山村,只花了二个小时。
  到了曾宪刚家中,秦大江站起身,道:“侯卫东,你要赔偿损失,为了等你,我输了一百四十块钱。”
  曾宪刚老婆道:“疯子,你快点,把秦书记和唐书记的肚子都饿扁了。”她将野猪肉端了出来,蒸、炸、卤、炒、炖,弄了满满一桌子。
  开饭前,曾宪刚举起酒杯,道:“国庆节,我打了几条草鱼,想请大家来聚一聚。可是疯子没有回来,我就没有请大家,这第一杯酒,我要先敬疯子。”
  侯卫东见曾宪刚说得郑重,也就不开玩笑,道:“曾大哥,你别客气。”
  “修上青林公路,从上青林乡镇府到青林镇政府,说了好多年,就是不见行动。这一次如果没有你坚持,恐怕还是修不起。没有这条路,也就没有上青林的石场和煤矿。秦书记、唐书记,杨柄刚,你说该不该敬疯子。”
  秦大江、唐桂元、杨柄刚,也端起了酒杯,五个人就一起喝了。曾宪刚媳妇也端了一个大杯子,道:“侯大学,我敬你一杯,刚才曾宪刚说的都是真心话,我一个妇道人家,也不会说话,敬杯酒表示心意。”
  侯卫东举着酒杯,道:“大家别这么严肃好不好,让我说一句,如果不是上青林的资源,如果不是各位大哥的支持,狗背弯和芬刚石场也就办不起来。大家认真工作,努力发财,享受生活,一起奔小康。”
  等到曾宪刚和侯卫东敬了酒,一向沉默的唐桂元开始发话,“疯子、大江、宪刚开了石场,都发了财,我胆子小,家里的自留山明明就是一块厚石山,却怕担风险,不敢开采。这是端起金碗讨饭吃,明天,我也准备开一家石场,如何管理石场,以后的销路就靠大家了,我在这里先敬各位一杯酒。”
  敬来敬去,一盆酒喝光了,大家也兴致勃勃地谈起开石场的事情。
  曾宪刚老婆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这么多钱,她觉得存在银行不保险,就把十来万块钱全部取出来。米缸子里面放二万,床下面放二万,箱子里放三万,还在墙上打了一个洞,里面放了十万,她神经兮兮,把曾宪刚也弄得紧张起来。
  她挽起袖子,道:“侯大学、秦书记、唐书记,你们慢慢吃,我再去烧个鱼。”
  由于侯卫东在场,曾宪刚的老婆显得格外热情。她心里知道,如果当初不是侯卫东说服自己,她根本没有胆子将家里所有钱都投入到石场中。事实证明,侯卫东就是曾家的福星。
  这一顿酒,喝到了十一点才散伙,他们几人凑在一起,多数时间是在谈今后石场的发展,倒没有喝得太猛。几人微微有些酒意,打着电筒,各自回家。
  在曾宪刚屋外的树林里,躲着五个年轻人,他们一直观察着屋里的动静。一位留着长发的年轻人道:“他妈的,真香。”
  另一位脸上带着伤疤的人低声且凶狠地道:“等会进去的时候,别他妈的啰嗦,男的敢反抗,捅了。”他的话带着寒意,另外四个年轻人都怕他,不断地点头。
  酒席散去,主屋的灯也关了,曾宪刚老婆在厨房里洗碗收拾。带疤人观察了好一会,从怀中取了一块煮熟的牛肉,牛肉里加上特殊香料和药,专门用来吸引看院狗。这是当年在监狱里一位老犯人教给他的绝活,
  等到小院安静以后,带疤人将牛肉扔进院子。轻微响了一声,曾宪刚已经睡熟了,并未听见声响,他老婆倒是听见了声音,喊了一声:“是谁?”她推醒了曾宪刚,道:“刚才我听见有声音。”曾宪刚迷迷糊糊地道:“狗没有叫,肯定是你听岔了。”
  狗吃掉了牛肉,走了几步,不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。带疤人把面罩戴上,挥了挥手,就带着手下翻进了院子。带疤人是撬门老贼,利索地开了门,五个人不声不响地摸到了屋内。
  曾宪刚老婆刚刚沉入梦乡,屋里灯突然亮了。她睁开眼睛,就看到五个蒙面人,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刀子。
  “我们只劫财,不要命,把钱拿出来。”带疤人恶狠狠地威胁道:“敢喊,就杀掉你全家。”
  曾宪刚睁开眼时,一柄锋利的匕首正架在脖子上。他冷汗哗地渗了出来,酒也被吓醒了,强自镇定道:“各位好汉,我们农村人家,能有几个钱?”
  曾宪刚老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,在一旁发抖。
  带疤人嘿嘿笑了笑,道:“你骗鬼啊,曾老板,把钱拿出来,留一条活命。”
  两个年轻人四处翻,不一会,从撬开箱子里将三万元钱拿了出来。一人兴奋地道:“大哥,有两三万。”带疤人就拿砍刀对着曾宪刚老婆,道:“你还有钱,拿出来。”
  曾宪刚老婆见三万元钱被强盗拿到了,她心痛得要命,恐惧感反而淡化了,道:“我们就这三万,其他的还债了。钱给了你们,放了我们。”
  带疤人很有经验,他感觉曾家还有钱,便用刀背拍了拍曾宪刚老婆的脸,道:“我数十下,不拿出来,就断一只手。”
  “1、2、3、4、5、6、7、8”,邪恶的声音数到八的时候,一个蒙面人举起了手中长刀,对准了曾宪刚老婆的左手。
  曾宪刚急忙道:“米缸子里面还有?”
  带疤人得意地笑了起来,调侃道:“你别当青蛙,踢一脚跳一下,痛快点,全部拿出来。”
  看着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被拿走,曾宪刚老婆忘掉了恐惧,骂道:“你们这些人,伤天害理,迟早要遭报应。”
  曾宪刚彻底清醒了,他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无法善了,便对老婆道:“蚀财免灾,不要闹了。”又对带疤人笑道:“床板里还有点钱。”
  用尖刀顶着他的蒙面人就伸手去摸床板。就在他弯腰的瞬间,曾宪刚猛地一拳打在其脸上,然后从床上翻下来,顺手抡起床边的凳子,砸在蒙面人额头上。他没有来得及砸第二下,只觉得腰上一痛,已被带疤人刺了一刀。此时已经到生死存亡关头,曾宪刚顾不得伤痛,抡起凳子砸向带疤人,他砸中带疤人的时候,被刺中第二刀。
  曾宪刚的老婆拼命地喊“救命”,同时向身旁的蒙面人扑了过去。她一把扯掉了蒙面人的面罩,随后只觉脖子一痛,便捂着脖子倒在地上。这一刀砍得极重,她根本喊不出来,只用手紧紧捂着脖子,血越流越多。
  曾宪刚是石匠出身,身体向来强健,肌肉厚实。虽然被砍、被刺了好几刀,鲜血直流,但是还支撑得住。特别是看到妻子被砍倒在地以后,就发疯一样挥动着凳子。他跳上床,盯着那位被扯掉面罩的年轻人,劈头盖脸地砸去。
  侯卫东回到了家里,他打开电视,将电视搜索了一遍,找到了《东边日出西边雨》,便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。忽然,床前的座机刺耳地响了起来。此时已是凌晨一点,这么晚打过来,让侯卫东有些纳闷和紧张。
  “家里被抢了,快过来……把卫生院的医生喊过来…张兰不行了,快点。”曾宪刚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,断断续续,说话如扯风箱一般,极为艰难。
  曾宪刚家不久前安了电话,由于爱惜电话,曾宪刚老婆就用布块将电话盖得严严实实。几个蒙面人根本没有想到他家有电话,就没有扯断电话线。
  侯卫东如触电一样,从床上跳了起来。他冲上四楼,猛敲习昭勇的大门,将习昭勇敲起来以后,习昭勇立刻转身,将手铐和高压警棍提在手里。
  “老习,你去叫卫生院的人,我去把客车司机叫起来。”侯卫东虽然慌乱,思路却很清晰。
  客车司机是一个胖子,早就睡了下来,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,火气冲天地开了:“是谁,搞啥子名堂,我明天早上还要出车。”
  “帮帮忙,尖山村曾主任家里被抢了,他媳妇恐怕不行了,我们将卫生院的医生送过去。”
  胖子司机黑着脸,犹豫地道:“我六点钟还要出车。”
  “紧急情况,我给坐车的人说清楚,他们都会理解。”侯卫东知道客车是承包的,便从身上抓出了一把钞票,道:“这是明天的补偿,快点出车。”
  胖子司机把钱放进口袋,转身穿皮鞋和衣服。侯卫东又跑到高长江房间,将他从床上敲了起来。
  大家动作都很迅速,从接到电话到开客车至曾宪刚的家,也不过半个多小时。
  大家刚走近大门,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道。侯卫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,习昭勇走到最前面,道:“大家别乱摸乱动,不要破坏现场。”他用电筒照了一下里面的情景,戴上手套,摸到门前的灯索,将电灯打开。
  侯卫东等人都站在门口,只见曾宪刚浑身是血地跪在床前。电话话筒掉在一边,而曾宪刚老婆仰面躺在地上,血水流了一大摊。
  众人都被里面的惨景惊呆了。
  习昭勇最镇静,道:“手机给我。”他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手机,拨通了公安局值班室的电话,道:“我是青林派出所习昭勇,青林镇上青林尖山村曾宪刚家里发生了入室杀人案。”
  乡卫生院的医生就进来检查两人的情况,侯卫东在门外焦急地问道:“李院长,情况如何?”李院长检查了一遍,脸色极为沉重,道:“曾宪刚还有呼吸,他老婆完了。”
  乡卫院李院长拨通了县医院陈院长家庭电话,将事情讲了一遍,着重道:“男的还有救,陈院长赶紧派救护车过来。”
  三个多小时以后,公安局的警车到达了曾宪刚的家。又过了20分钟,救护车也过来了。经检验,曾宪刚的老婆被砍开了喉咙,当场死亡。曾宪刚身中九刀,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。县医院急救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罩,便开着车直奔县医院。支书唐桂元带了些钱,跟着救护车,去了县医院。
  县刑警大队和闻讯而至的青林派出所民警,开始了案侦工作。他们在院子外围拉出了警戒线,将大灯打开,开始收集指纹,提取其他相关证据。一位三十来岁的黑瘦警察将侯卫东带到了堂屋,开始进行询问。
  等到所有工作做完以后,天边已有一丝亮线。尖山村的妇女主任就张罗了一大盆面条,十几个警察们就坐在院子稀里哗拉地吃着面条,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,又忙了几个小时,这些警察们也着实累了。
  曾家被抢的消息不胫而走,上百名尖山村的村民们就站在警戒线外面,探头探脑地看着屋子里面。上青林民风强悍,交通不便,村民普遍贫穷,很少有人流窜过来。因而刑事案件极少,这等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,更是十年都没有发生过。
  侯卫东失神地看着指指点点的村民,他满脑子都是曾宪刚和他老婆的音容笑貌。一位瘦高的便衣警察端着面碗走到侯卫东身边,道:“你昨晚在这里吃饭,讲讲情况。”
  侯卫东就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。
  瘦高个招了招手,将秦钢招到了身边,他肯定地道:“从勘查的情况来看,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入室杀人案,性质十分恶劣,曾宪刚平时得罪什么人没有?”
  秦钢满脸血丝,道:“张局,曾宪刚是村委会主任,群众关系不错。我认为这就是一起抢劫杀人案,曾宪刚开了两个石场,最近赚了不少钱,还安了空调。”
  瘦高个是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张副局长,他把面碗放在地上,道:“我的感觉就是抢劫杀人,这是案件的侦破方向,但愿曾宪刚不死,能提供更多的线索。”
  问完材料,侯卫东就拖着疲惫的双脚,回到了乡政府小院。
  乡政府小院子里站了一群人,看到侯卫东和高乡长回来,赶紧围了过来。池铭的老公田大刀开着石场,因此她很敏感地问道:“疯子,情况如何,是怎么一回事?”侯卫东神情黯淡,道:“公安局来人了,正在查案子。”
  高长江看着院子里有许多场镇的居民,就道:“大家都回去了,出了事,自然有公安局破案,你们就不要瞎猜了。”
  “事情明摆着,棒儿客就是抢钱。”田秀影酸溜溜地道:“还是我们这些穷人好,没有人惦记,晚上还算安稳觉。钱这个东西,不是好东西。”
  这是明显的幸灾乐祸,田秀影的大圆脸就如一张绿头苍蝇,说不出的恶心。侯卫东心情恶劣,盯了她一眼,如果眼光可以变成苍蝇拍子,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拍下去,将她打个稀烂。
  池铭追到楼梯口,问道:“疯子,大刀和习昭勇怎么没有回来。”
  侯卫东叮嘱道:“他们两个到派出所去了,这几天你也要小心一点,这伙人是来抢钱的,心狠心辣,要防着点。”
  池铭紧张地道:“院子的门锁坏了,我赶紧找人修好。”
  回到小房门,侯卫东把门关下,顺手还将房门反锁了。他在屋里转了几圈,脑海中始终摆脱不了曾宪刚屋里的惨景,血腥味似乎仍在空中飘浮。也不知呆坐了多久,侯卫东就从厢子里取出三本存折。这三本存折就是他经营石场的重要成果,如何保管这三张折子,就难倒了侯卫东。
  床下面显然不安全,箱子里更是强盗的目标,灯具里怕被引燃,桌子下面怕被老鼠叼走,遍寻房间的所有角落,竟然容不下三本薄薄的存折。想来想去,侯卫东决定在益杨买一套房子,将这些存折放在安有防盗门和防盗网的房间内。他还打算在装房子的时候,留一个暗格,专门来放存折。
  惊魂稍定,习昭勇和田大刀就从青林派出所回到了小院子,高长江和侯卫东就来到习昭勇家中。
  习昭勇简短地说道:“刚才开了案情分析会,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。一句话,这一伙人是冲着石场老板来的。乡政府院子里,我、疯子、大刀都是目标。所以,秦所长吩咐我们提高警惕,不能再出事了。”
  高长江是老青林了,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案子,道:“大家都要注意了,以后把规矩定好,晚上十点钟就关大门。还有,这幢房子底楼是办公室,二楼以上就是住家户,我们在二楼的入口焊一道铁门,这样就安全一些。”
  侯卫东点头道:“高乡长这个方案好,焊铁门的钱,加固院子的钱,都由我来出。”
  习昭勇又建议道:“在楼上喂一条狼狗,有人想撬门,狼狗就会示警。”他想起曾家被麻翻的狗,又道:“把狗放在二楼,有铁门拦着,强盗无法给狼狗喂药。”
  商议了详尽方案,众人这才放下心来。
  下午,侯卫东稍稍睡了一会,就坐了一辆货车,到益杨县医院去看望曾宪刚。
  曾宪刚实在是命大,身中九刀,一只眼珠被砍爆,肠子也被刺成几段。但是,奇迹般地没有刺中要害部位,最危险的一刀是擦着心脏刺进去的。
  经过紧急抢救,曾宪刚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。侯卫东去看他之时,他被包成了棕子,在床上昏睡。曾宪刚的哥哥曾宪力是转业军人,在益杨供销社工作,他在医院照顾曾宪刚。
  侯卫东离开之时,将曾宪力叫到一边:“我叫侯卫东,与曾宪刚合伙办了一个芬刚石场。我从石场提了一万块钱,你先拿着给他治病。这是我的手机号,有什么事情就联系我。”
  曾宪力感慨地道:“办石场赚了几个钱,自已瞎了一只眼,又将弟妹的命丢了,真是不值得。”发完感慨,又问:“他这次被抢了多少钱?”
  侯卫东摇头。
  “他到底赚了多少钱?”
  “不知道。”
  离开医院,侯卫东心里堵得慌。一个人在益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,他突然很想找人倾述。可是回想起来,生活了六年的益杨城,真正能倾述的对象却寥寥无几。这一段时间接触最多的是交通局的朱兵、刘维、梁必发等人。可是这几人是生意场上的朋友,并不适合将最软弱的一面暴露给他们。
  他不禁感叹道:“朋友千千万,知音无一人。”
  经过汽车站时,侯卫东突然想到了段英。在益杨城,真正能谈些知心话的,似乎就只有刘坤的女朋友段英。可是她现在是刘坤的女朋友,以前的暧昧都成了过去。
  他就站在汽车站前的人行道,发着呆。忽然,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,侯卫东如触电一样转过身。
  “侯卫东,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?”
  想曹操,曹操到,段英身穿一件紫色风衣,出现在身后。侯卫东看清楚是段英,道:“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身后,吓了我一跳。”一夜未眠,他眼睛满是血丝,胡子也长得飞快,看上去颇为憔悴。
  段英关心地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,这么憔悴。”
  侯卫东道:“走,找个地方,我请你吃饭。”
  “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
  “一言难尽,找个地方,我想找人说话。”
  段英道:“现在才四点过,吃饭还早。我知道一个茶室,最安静,我请你喝茶。”
  这是一个幽雅的茶楼,进了茶室,一个女孩子就泡了一壶茶,就退了出去。背景音乐是隐约的古筝,古筝如风,慢慢地吹动着竹林。
  品茶、听音乐,侯卫东将昨夜的案子给段英讲了。段英听得花容色变,手指捏得紧紧的。
  “你也要注意,别让人盯上了。”
  “放心,我们有了安全措施。”
  侯卫东讲出了心里话,也就完全放松下来。他打量了一下段英,笑了笑。段英就摸了摸自己的脸,道:“我脸上脏吗,你笑什么笑?”
  “我觉得你倒真是干记者的材料,我看了报纸上你写的文章,写得很好。”
  段英兴致原本颇高,听了这话,反而没有笑脸,幽幽地道:“鞋子合不合脚,只有自己才知道。”
  侯卫东便觉得她话中有话,道:“有心事吗?”
  段英沉默了好一会,才道:“这事也不知道怎么说,我从绢纺厂调到报社,是刘叔叔帮的忙。我很感谢他,只是刘坤的妈妈整天把这事挂在嘴上,好像救世主一样,让人心烦。”更重要的一点,刘坤实在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爱人,这一点,她无法说出口。
  侯卫东以前见过刘坤的父母,当时还给他们取了一个黑白双煞的绰号。如今段英到了刘家,想必与这白煞相处得不是很愉快。
  “看来做人还是得靠自己,否则就会抬不起头来。”段英眼睛似乎有些湿润,道:“侯卫东,早知道开石场赚钱,我也不到报社来,就到上青林开一个石场。”
  “开石场都是粗汉干的事情,你干不了这些事情。”
  “啥事都是人做的,我不怕吃苦。”
  这一壶茶喝了一个多小时,谈谈天,说说地,两人心情都好了不少。
  分手以后,侯卫东按照老习惯,到沙州学院招待所住宿,办完手续,又没了睡意,便准备到学院去转一转。走了不远,就到了学院张贴栏。平时他不看这个张贴栏,今天却无意看了一眼,就见到了上面有一张“卖房启事”。
  自从曾宪刚出事以后,侯卫东也就想在益杨县买一套房子。平时进城就有落脚的地方,又可以存放重要物件,无意见看见卖房启事,便走过去细看。
  启事的最后一句话很特别:“此房价钱超出市场价,无承受能力者请勿造访。”
  从启事来看,这是一套位于沙州学院西区的住房,西区风景很美很幽雅,很合侯卫东的胃口。特别是最后一句话,更增添了他的兴趣。记下门牌号,又在学院里转了一圈,这才回到了招待所。
  第二天一早,他就来到了西区临近湖边的一栋掩蔽在树林的小楼,敲开四楼大门,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探出头来,道:“你找谁?”
  老人是财会系刘教授,在学院很有些名气,侯卫东礼貌地道:“刘教授,我看到张贴栏的卖房启事,请问,这房子要真的要卖吗?”
  看到买房人这么年轻,刘教授道:“买房子吗,我这房子价钱可不低。”他又问道:“你认识我?”
  “我是学院法律系毕业的,在益杨县青林镇政府工作,所以想买一套房子。”看着刘教授狐疑的目光,侯卫东又报上了系主任和一些任课老师的大名。
  刘教授这才露出了笑容,道:“这可是好房子,我要给她找个好人家,所以问得详细些。”
  “刘教授,我记得学校的房子大多数是福利分房,并不是商品房,这房子有房产证和土地证吗?”
  刘教授挥了挥手,道:“进屋再说。”
 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,最明显的是特征是书多,桌上、地上散落着许多大部头,还有一些家具也搬离了原位。侯卫东离开沙州学院以后,就很少在一家人看到这么多书。青林镇唯一有书架的就是楼粟明副镇长,可是与刘教授相比,就是小巫见大巫。
  刘教授进屋,拿出了房产证和土地证,道:“放心吧,这楼房是全产权房子。为什么是全产权房子,原因就有些复杂,我用不着多说了,一切以产权证为主,你先看一看。”
  侯卫东接过房产证和土地证,仔细看了一遍,还给刘教授以后,道:“这房子多少钱?”
  刘教授用两根指头比划着道:“十万,不讲价。”
  侯卫东算了算,道:“房子只有八十个平方,每平米就要超过一千块钱,这价钱放在沙州,也算是高价了。”
  刘教授办事很认真,道:“这个价钱,自然有道理。”他带着侯卫东走到窗边,道:“这房子依山傍水,站在窗边可以看到湖水,朝西看,则是一片大林子。如果不是因为要回西安与家人团聚,我还真舍不得卖这房子。”
  他强调道:“我觉得这房子值十万,卖便宜了,对不起老伙计。”
  侯卫东心里着实喜欢这个房子,他四处看了看,痛快地道:“好,明天我取钱过来,把手续办了。”
  刘教授高兴地道:“我还有两天才能办好托运,后天你过来,我们去办手续。”
  就在侯卫东要出门之际,刘教授奇怪地问道:“看你年龄,毕业也没有几年,怎么有这么多钱?”
  侯卫东微微一笑,道:“现在是商品经济,我家里有人在做生意,赚了些钱。”
  第三天,侯卫东就带着钱来到了刘教授家里。此时房间已经搬运一空,打扫得干干净净。刘教授将侯卫东带到了阳台,阳台上有二个盆景,侯卫东也叫不出名字,只觉得特别苍劲。
  刘教授指着盆景道:“这两个盆景是一对,叫做珠联璧合。我养了十年,它们不适应西安的气候,我特意留下来,希望你能好好养它们,夏天要多浇水。”
  侯卫东道:“我在青林镇政府工作,平时不会经常回来。”
  刘教授笑道:“这没有关系,我平时也经常出差,不在家的时候,就由郭教授帮着浇水。我们这两个阳台相距很近,他站在隔壁阳台,用长柄的水壶就能直接浇灌。”
 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,这栋楼与普通房子不一样。两家阳台的距离不足一米,从对面完全可以帮着浇水。
  交待完细务,两人就准备去办理过户手续。出门之时,刘教授敲开了邻居的门。
  “老郭,我这房子卖出去了,小侯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学生,他以后就住在你的隔壁了。”
  郭教授个子不高,头发梳得很整齐,穿了一件运动装,显得很精神。他很感慨地道:“老刘,在一起住了十年,真舍不得你,你什么时候走,”
  刘教授道: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,什么时候有空,就到西安来作客。还有,郭丫头办喜酒的时候,一定要通知我,如果不通知我,我就要打电话来骂你。”
  两人就站在一起说些分手的话,侯卫东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。从楼梯又下来一人,很有些气派,他老远就伸出手,然后紧紧地握着刘教授的手不放,有节奏地上下摆动了一会,道:“刘教授,段院长昨天回来了,今天中午学院班子集体给您饯行,就在汇碧楼。”
  来人是学院副院长济道林。
  刘教授很感动,道:“济院长,谢谢你了。”济道林笑道:“刘教授,您别这样称呼,叫我小济吧。”
  济道林曾是刘教授的学生,留校后迅速成了刘教授的领导,而且是很得人心的领导。刘教授感叹道:“小济,学院和一般行政机关不一样,教授们才是最宝贵的财富。这几年你做得很好,房子、票子、位子都向我们这些倾斜。我其实不想走,却不得不走,只希望济院长继续保持这种做法,沙州学院的地位一定会迅速提高。”
  他们几人谈了几句,侯卫东招呼道:“济院长,你好。”虽然毕业已经两年,济道林还是一口就叫出了侯卫东的名字,道:“侯卫东,你怎么在这?”
  刘教授就道:“侯卫东买了我的房子。”
  这一栋楼,全是学院老师。当刘教授准备卖房子的时候,老师们还担心住进来不三不四的家庭。济道林见是侯卫东来买房子,便放下心来。
  听说侯卫东曾是学院的优秀学生干部,郭教授更是也放下心来,心道:“既然是济道林认识的学生干部,料来也不错。”
  办完了所有手续,侯卫东就拿到了房产证、国土证和钥匙。楼房打扫得很干净,设施也齐全,侯卫东一不做二不休,就在城里买了全套家具和电视、VCD、空调、冰箱等电器。半天时间,屋内又重新布置起来。
  房款加上家具,花了十三万,益杨的这一个新家也就有模有样了。重新办理了水、电、气、闭路等手续以后,也就是功能齐全的小家。
  在新家里,侯卫东亲自动手,在墙壁上取了两块砖头,做了一个暗格,专门存放存折、合同等贵重物品。暗格做好,恢复如初,居然看不出一点破绽,侯卫东为此得意了许久。
  在侍弄新家的同时,侯卫东也天天朝医院跑。曾宪刚伤得极重,全靠他身体强壮,才熬了过来。在第三天的时候,曾宪刚终于睁开了他的独眼,得知妻子已死,得知眼睛废了一只,他咬着床单痛哭一场,然后一整天未说话。出事那天,曾宪刚儿子正好到外婆家去了,这才逃过一难。但他被家中的惨祸吓倒,成天坐在医院角落,一声不响。
  侯卫东第三次到医院之时,曾宪刚才稍稍恢复了正常。趁着病房无人之机,他才第一次开口说话。
  “疯子,我屋里还有十万块钱,放在墙壁里面,你帮我取过来,存在银行里。”他说了许久,才将具体位置给侯卫东说清楚,等到其哥哥曾宪力回来,他就转换了话题。
  侯卫东知道钱对曾宪刚的重要性,也不多问。出了医院,便打了一个出租车,一路直奔上青林尖山村。到了曾宪刚住家,他让出租车在公路上等着,然后直奔其家,从墙壁上取出十万现金,然后返回出租车。
  到了益杨城,连忙用曾宪刚的身份证,办了一个存折,再回到了医院。
  看到存折,曾宪刚明显松了一口气,道:“疯子,麻烦你将存折给我收好。出院的时候再拿给我,我又想起了一件事,在箱子里还有三万,你取出来,一是帮我付医院的药费。二是张兰的丧事是父母帮着操办的,花的钱,也用这钱来付。”
  “还有,我儿子一天都没有说话,你带着他散散心,我总觉得他神情不对头。”
  侯卫东一一记下,又道:“芬刚石场生产很正常,你的石场只有先停下来。”
  曾宪刚肺部中了一刀,说话就直喘气,道:“疯子,还要麻烦你,你能不能派林中川替我管一管石场,生产不能停下来。”
  此时,益吴路已经建设完成,上青林石场由于这两条路的建设而声名大振。益杨县重要工程都指定要上青林石头,因此石场生意并没有随着公路建设结束而萧条,仍然保持着良好的态势。曾宪刚流干了眼泪,为了儿子和父母,心中经过反复挣扎,仍然打定主意继续干石场。
  两人正说着话,赵永胜和刘坤、蒋有财等人走进了病房,办公室唐树刚提着一些水果跟在后面。
  赵永胜问了问伤情,就道:“曾主任,你就安心养伤,警察局正在全力破案,一定会将凶手揪出来。你有什么事情,可以给刘助理和蒋书记谈。”又对侯卫东道:“侯卫东,你现在仍然是上青林工作副组长,要配合派出所,搞好治安联防工作,消除治安隐患。刘坤在分管企业工作,有什么事情就直接给刘坤汇报。”
  侯卫东点点头,道:“行。”
  赵永胜走到曾宪刚身边,弯下腰,道:“曾主任,你安心养伤,要相信组织,相信公安。”
  赵永胜等人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小时,留下了两百元钱,就离开了病房。青林镇几位领导干部走了不久,侯卫东也就告辞而去。他租了一辆出租车,急急忙忙地又到了上青林尖山村。打开箱子,见三万元钱仍然包在一条普通裤子中,便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。取了钱,坐上出租车就朝着益杨城赶了过去。
  看到了完好无损的三万钱,曾宪刚睁着的一只眼睛就闭紧了。过了一会,他睁开独眼,道:“疯子,你是好兄弟,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你。”一夜之灾,让身强力壮的汉子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。在危难之机,合作伙伴侯卫东成了最值得相信的人。
  只是曾宪刚的儿子仍然倔强着不说话,侯卫东也没有办法,只能让其外婆先将其带回家。
  告别了曾宪刚,侯卫东买了最爱吃的宽面和一打鸡蛋,就回到了沙州学院的新家。吃了鸡蛋面,就开了台灯,让一圈光线照亮了乳白色的书桌。然后提了一个小水壶,就去给盆景浇花。
  到了阳台上,面对着湖面点点星光,闻听着不远处树林的“簌、簌”声响。远处音乐系钢琴断断续续的琴声,与上青林纯粹自然的景观相比较,多了些人文气息,也多了一些温暖。
  第一次直面亲朋好友的非正常死亡,曾宪刚夫妻俩鲜血淋漓的情景,时刻漂浮在他的脑海中。办完了曾宪刚交办的两项重要工作,他心里暂时平安一些。
  此时,他融入夜色之中,暂时忘掉了世间俗务。
  隔壁灯光一亮,随后一个人影出现在灯光之中。这是一位年轻女性的身影,她穿着一身蓬松的睡衣,站在阳台上伸着懒腰。由于背对着灯光,侯卫东也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,也就没有理她,自顾自地看着湖面星星点点的灯火。
  阳台上的女子也在看着湖面,她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阳台。忽然看到隔壁阳台上有一个人影,这道人影出现在如此突兀,让她禁不住尖叫了一声,就朝屋内跑去。
  侯卫东听到这一声惊呼,也意识到自己将隔壁的女子吓着了。他没有继续吓人,转身走回了客厅。打开电视,随意看了一会,这时电视台都在上映一部连续剧《宰相刘罗锅的故事》。他躺在沙发上,看着刘罗锅与和坤的恩恩怨怨。
  忽然间,他想起一件事情,组织部郭兰曾经说过,她的父母是沙州学院的,而隔壁就是郭教授。难道,刚才尖叫的人是郭兰?
  正在想着这事,大门响起了敲门声。
  侯卫东是第一天搬进新房子,除了小佳以外,还没有通知其他人。他猜想:“肯定是隔壁受惊吓的女子,说不定就是郭兰。”他打开门,就见到短发美女郭兰正站在门外。
  “侯卫东,吓了我一跳。”郭兰已经换下了睡衣,穿了一身运动服,出现在侯卫东眼前。
  “郭兰,刚才把你吓着了?”
  郭兰站在门口,嗔怪道:“怎么不开灯,站在阳台上玩深沉,真是吓了我一跳。”进了屋,郭兰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番,道:“刚才听爸爸讲,隔壁搬来了一个年轻人,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,在青林镇工作,我猜就是你。”
  晚上郭兰在外吃了饭,回到家时,父亲正在书房看书,而母亲正在专心看电视。她招呼一声就去洗澡,然后来到阳台上晾衣服。猛然间就见到了阳台另一边的黑影,她吓得飞也似地逃回了寝室,这才知道来了新邻居。
  见满屋都是益杨最顶级的电器,郭兰禁不住夸了一句,“你还真有钱。”心里直纳闷:“侯卫东工作不到两年,怎么会这样有钱?莫非其中有猫腻。”
  她有意无意地问道:“从党校毕业这么久了,工作调整没有?”
  “都说党校毕业要升官,我估计是被组织部遗忘了。两年时间,还和报到时一样,我还在上青林与天斗,其乐无穷。”侯卫东自我调侃了两句,顺手倒了一杯热茶,递给郭兰,道:“不说这些,这是益杨今年的明前茶。我这茶是最顶级的,都是茶农送给我的,欢迎品尝。”
  郭兰吹了吹水汽,喝了一道,就赞道:“好香的茶。”然后解释道:“组织部的培训很多,党校的各种班也多,参加培训班,并不是表示要升官,还要等待机遇。”
  两人聊了几句,郭兰告辞的时候,侯卫东从茶柜里取过一个茶盒,道:“这是青林的明前茶,一点农药也没有,送给郭教授。”
  郭兰也没有推辞,道:“我爸爸就好这一口,谢谢了。”临出门之时,她道:“以后站在阳台上,把灯打开,黑乎乎的怪吓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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